今天落了一天的雨。
姜堰人不说下雨，说“落雨（落为二声）”。兴化人下雨说“哈雨（哈为入声）”，蒙蒙细雨说成“一天的毛喷子”，挺形象的。
兴化的“大喇叭”在疫情其间成了网红，我起初居然从未听过，直到有一天曹发过来两段链接，一点开来，熟悉的乡音扑面而来，听第一句我就被逗笑了，从头笑到尾，笑得腮帮子发酸。戴着耳机傻傻地听了一遍又一遍（怕影响娃学习），笑了一遍又一遍。这实在是与世隔绝的生活里最解闷的乐子。吃饭时点开来给娃和她爸听，娃笑得东倒西歪，她爸也微微笑，再好玩的事情他也不会像我们一样哈哈大笑。我说，感觉亲切吧？他还是微笑不语。这个正宗的兴化人离开老家多年，乡音已改鬓毛衰，已经说不出这么地道的家乡话了。
兴化幅员辽阔，东南西北口音差异很大。中堡地处兴化最北隅，远离城区，民风淳朴，方言也最具特色。这个成为网红的兜兜裤在大喇叭里的喊话，在我听来和老王家门口邻居的口音一模一样，倍感亲切。
我初到中堡时，听奶奶说话还是有点吃力的，她语速快，夹杂着不少陌生词汇，机关枪一样扫过来，招架不住。老王那时虽然也一口兴化话，但他慢言细语，最重要的是他话说得少，惜字如金，方言俚语很少听到。
邻居们把我称作“小蛮子”，爱学我说话。我对他们的话也很感兴趣，“海吃掉（全部吃掉），个等儿（一会儿），买咸（读作买寒，意为买菜），细小的（小孩子），切锅哪（吃过啦，“切和锅”均为入声）……”常常听一遍就记住了。
我在中堡生活时间不长，但是很喜欢那里，河网纵横，渔歌唱晚，生活很慢。那时老王说过要带我去离家不远的大纵湖看看，他对姜堰的溱湖颇为不屑，太小了，不好比。在他的描述里，大纵湖那叫一个烟波浩渺，但是一直养在深闺人未识。我很期待去看看这个“大家闺秀”，但是始终未能成行。后来离家乡越来越远，回去的机会越来越少，他和我都成了姜堰城里人。
兴化孩子来姜堰求学的不少，陪读的家长更多。在人群中认出一个兴化人很容易，他（她）一开口我就能认出来，熟悉的乡音常常会引我多看两眼。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那片土地挺让人想念的。下雨天适合抒情，适合回忆。
这是寒假第51天。
3月10日 星期二 多云
开学估计快了吧？
今天杨老师在家长群里发了个返校复课调查表，需要回答两个问题：1.上学时步行或骑车从南门入校还是步行从北门进入？2.晚餐需要在学校代伙还是不需代伙？
家长们回复不慢，很快都填好了。
不久杨老师又@所有人：各位家长，由于防疫要求，避免交叉感染，食堂一张桌子只能坐一人吃饭，学校食堂仅仅能够校内住宿生校内晚饭，走读生回家吃晚饭，时间足够，16:50—18:00，请改变后不在学校吃晚饭的同学在此群告知我，截止时间晚上9点。
原先在学校代伙的，又纷纷改成不代伙。
杨老师需要一个个再统计。我对娃说，杨老师为了你们这一群孩子，成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他这个寒假在家估计比到学校上班还累。娃笑，脚后跟打后脑勺，夸张。
今天需要完成的还有祥泰码的申请，说是从12号开始进出要凭祥泰码。每天醒来第一件事是填报健康表。食堂吃饭吃出了高考的感觉。公司上班像现代版的武林外传。外省返校要通过资格审查。……2020留给我们的特殊记忆太多太多，多年以后我们说起2020年，一定都会这样开头：“那一年啊，……”
下午两节网课结束后老王带娃去中医院看医生，他说娃身体的各种问题需要中药调理。去了两小时，带回来10个纸包，说不需要煎药，直接用开水冲泡，很方便。娃告诉我她全程戴着口罩坐在一边，疫情期间，医生没有把脉也没有看舌苔，就是爸爸在对医生说病情，关键是我又没病。然后医生就开了方子拿了药回来了，白白浪费两个小时，早知道这样就直接让爸爸一个人去买点药回来得了。我说，是的，这叫啥看病？望闻问切，只问了你爸，那你去干什么？
我一直就对中医不太信任，老王和我正好相反，他是中华医学的忠实拥趸，平时有空就翻翻《黄帝内经》《神农百草经》，这类的书他买了不少，我连正眼都没瞧过。他经常在饭桌上对我们普及中医常识，我从来不信他那一套，称他“江湖郎中”，或者“卖狗皮膏药的”。他不生气，摇头叹息，说我无知。不过想想以他的秉性，确实适合学中医，如果他从小学中医，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名医了。做老师需要和人打交道，需要说许多正确的废话，这个职业实在不适合他。他读的是高邮师范，89年的师范生，分数是远远高于重点高中的，但却错过了读高中的机会。他说那时年纪小，填报师范志愿是他二叔帮着决定的，阴差阳错就做了老师。他从来就不曾喜欢过自己这份职业，谋生而已。
晚上娃写作业，我写了一个人，是姜中周维军老师。从未谋面，但听说已久，近期在家又蹭听了他两堂课，钦佩不已，觉得他颇有名士之风，似有狷狂之态，又有呆劲傻气。一个人博学已经很稀罕，还如此有趣，实在太吸引人了。
女儿高一时有幸在他门下三个月，写作素材都是以前从她嘴里听来的。今晚写完后给女儿看了一眼，问她可有其余素材再补充。她说，嗯，像，像周老师。但她有所顾虑：你这是要发博客？有人看到不好吧？万一周老师看到呢？我说：妈妈的博客没什么人看，我就是记录而已。再说周老师即使看到也不要紧，这基本是人物速写，有点漫画笔法，但没有任何丑化，完全是出于我对他的敬重。
我自身读书少，加上天资不足，所以知之甚少。对于真正的文化人发自内心的钦佩，这是我写周老师的出发点。
这是寒假第5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