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儿,还有10多天你就要离家上大学,从此我们就聚少离多了。临别之际,我想起了这18年里我们仅有的四次小别离。

第一次是你小学三年级的暑假,我给你报了一个夏令营,好像叫什么牛仔俱乐部,为期三天,在苏州。当时有几个学校同事都给孩子报名了,我也就给你报了名。那是你第一次离开妈妈,我最担心的就是安全问题。离家前一天晚上反复叮嘱你白天游玩时要紧跟大部队,不要一个人走散;晚上宾馆里住宿要和小伙伴们一起,不要一个人出来。脏衣服不要你洗,直接放包里带回来就行。水电要当心,陌生人敲门不要开。我絮絮叨叨,你兴奋异常,对和小伙伴一起住宾馆无比期待,“没有大人陪同,太刺激了”。

第二天送你到罗塘路上的集中地点,大巴车已经等在那儿,车下都是送孩子的家长,车上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娃,热闹无比。那时你没有手机,妈妈无法和你联系。三天后的傍晚时分,我又到出发地点去接你。车刚停稳,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各找各妈,各回各家。你戴着小红帽,背着旅行包从人群里走过来,小脸晒得红扑扑的。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妈妈,我们一个人都没少掉。”我哈哈大笑,当然是一个人都没少掉,有一个人少掉,那还得了?少掉一个,天都会塌下来了。

回家路上,你坐在我的电动车后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迫不及待要把这三天的见闻和妈妈分享。说到晚上住宿,两人一间,同住的小伙伴胆子太小,不敢关灯睡觉,一定要亮着灯,害得你一夜没睡好。我问:你不怕吗?你豪气干云:怕什么?我一点也不怕。

女汉子的性格初见端倪,和文弱的外表很不相符。

第二次是你小学五年级的暑假,你跟着干妈一家去庐山玩了5天。这一次我不担心安全,担心你不会收拾自己。你干妈是个特别粗线条的人,平时大大咧咧,不拘小节,不会整理。出发前我给你把行囊准备好,让你列了一张清单,哪几套换洗衣服,具体到哪条裤子搭配哪件上衣。你用一张小纸条歪歪扭扭地写上:兔子汗衫+牛仔中裤,格子衬衫+黑色裤子……(上次回来收拾杂物,我意外发现了那张珍贵的字条,上面还有一个错别字,我把它放在档案袋里珍藏起来,那里全是关于你的成长记忆。)

庐山的这5天是你最轻松惬意的时光,你“完全摆脱了妈妈的魔爪”(你干妈戏谑),放飞自我。从小干妈就无比宠溺你,她的养娃模式是放养式的,而且她基本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这5天你跟着干妈他们看庐山美景,住总统套房,吃山间珍馐,自由自在,快乐无边。临出发前,我让你带了一个小小的日记本,希望你每晚写游记,带回来给妈妈欣赏,也等于我和你们一起去游了庐山。回来后看你的日记本,前两天倒是认认真真记得很详细,越到后面越敷衍,大概是玩疯了,已经把妈妈的话抛之脑后了。

“丫头是个风一样的女子,狂野奔放,平时还真看不出来。”这是你干妈回来后对你的评价,大抵的意思是,平时你在我身边文静乖巧,看来是被管多了。真是这样吗?不过现在确实越来越看出你性格中的另一面。

第三次是你初二的暑假,去南京参加第十二届数学文化节活动,《时代学习报》组织的,为期7天,一个熟悉的同学都没有,你坚持要去。你特别憧憬住学生宿舍,过集体生活让你觉得新鲜无比,完全不能体会妈妈的担心。这是你真正意义上的独自出门,需要自己洗衣服,自己面对陌生的世界。

出发前的几天,一直训练你洗衣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你就是笨手笨脚,慢慢吞吞,抓不住重点,看得我抓狂。

七天之后你毫发无损地回来,还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你第一次知道了山外青山楼外楼,回来后用我的手机关注了量子力学,对我科普了许多新名词新事物,那都是你听学霸室友介绍的。那些你在外洗过的衣服我全部重洗了一遍,全都气味可疑,一看就知道根本没有汰洗干净。

你像一只小鸟,扑腾着翅膀试飞,外面的天空让你心生向往。

第四次是高一的暑假,和同学一起去杭州参加数学竞赛集训,为期10天。从学校出发,大巴车坐了一车,有数学有物理。去之前老师强调不允许带智能手机,我们就老老实实给你买了个老人机,用来接打电话发短信。

你去后没几天,台风“利奇马”到达杭州,天降暴雨,恶劣天气前所未有。那天姜堰也是暴雨如注,我从早上就开始打电话给你,无人接听,发短信也没有回。到中午电话已经关机,我开始担心。到晚上再打,还是关机。我发了好几个短信给你,期待你打开手机之后能第一时间回信。可是一直到晚上10点多钟,还是没有等到你的电话和短信,外面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新闻上播报杭州发布台风橙色预警。我再也坐不住了,脑子里有无数设想:你会去哪儿呢?遇到台风暴雨了?带队的老师在不在你们身边?手机为什么会关机?

各种问号在我脑海里翻腾,最迫切的是联系上你。可是怎么联系你呢?我不知道你室友的电话,也没有带队老师的电话,这么晚了如果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老师又不太礼貌。万般无奈之下,我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求助信息,说和你联系不上了,是否有家长能提供一起出去集训同学的电话号码。群里果然有家长在积极帮忙,提供了一个号码。我还没来得及拨过去,你的电话过来了:“喂,妈妈!”这声妈妈终于让巨石落地。我气急败坏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回电话?为什么手机关机?你说因为台风,被困在宿舍一天,不知道手机没电了,没有拿出来看,吃的方便面。我更生气了,在家不是和你说好,每天至少打一个电话给妈妈报平安的吗?这样的天气不知道妈妈担心吗?你的责任心去哪儿了?

记不清你当时说什么了,那时已经快11点了。我叮嘱你早点休息,注意安全,一定要记得每天给妈妈打电话。如果去教室途中雨大,要知道带一双运动鞋去换,鞋袜全湿容易感冒也极不舒服。你一一答应,和平时一样听话。

经过了这个插曲,你果然天天报平安,一天三次电话。

几天后你回来了,晚上告诉我许多事情,这次出门在外让你更加成熟了一些,你认识到不少同学很难适应集体生活,也很难接受挫折失败。

我暗自庆幸,幸好你不是这样的孩子。你的性格一直比你的成绩更让我放心。

18年里,除了这四次小别离,我们几乎从未分开,妈妈带你去桂林看过漓江的水,去上海看过世博会吃过土耳其冰淇淋,去北京爬长城看故宫吃烤鸭,去呼伦贝尔看大草原,最远的坐飞机去过台湾。无论在家还是出外,你一直在我的身边“妈妈妈妈”地叫唤,小羊一样。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

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必须习惯真正的分离,羽翼丰满的鸟儿总要振翅高飞。从此愿你目之所及,皆是暖意;心之所向,皆是阳光。如果不是,你一定能够坦然接受,从容面对。在这一点上,你从来没有让妈妈失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