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那天早上,吃早饭,桐桐给她奶奶递过去一根鸡蛋卷,奶奶和往常一样推回来,再递再推,脆脆的鸡蛋卷已经散了一半,桐桐把剩下的塞进袋子里,没有说话。我批评婆婆:“你看,孩子每次给你吃啥东西,你总是不要,每次都拒绝她的孝心,你孙女都生气了。”婆婆这次终于被说通了,接过了桐再一次递过去的鸡蛋卷。刚想往嘴里送,突然又想起来:“还是不能吃,今天是月半。”嗯,这是头等大事,坚决不能吃。

初一、月半吃素是婆婆多年的习惯,我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反正自我嫁进门的近20年里一直如此。听老王说他外公就是常年吃斋念佛的,妈妈受了外公的影响,很早就开始吃花斋。

婆婆不识字,家里没有日历,但她对日子记得很准,从来没有错过。公公的忌日,老爷爷老太太的忌日,她也记得清清楚楚。每逢这些日子,她都早早地准备好纸钱元宝,中午烧几个菜,让他们回来吃饭拿钱。

桐桐初中时曾经写过一篇作文《密码》,写的是奶奶对每个日子神奇的记忆,她说奶奶的头脑里一定有一串神秘的密码,能帮她解锁每一个日子,让奶奶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每天都能接受不同的信号,然后每一个日子都有了不同的含义。

确实如是。

我们依靠日历和手机都常常忘记今夕是何年,奶奶到日子就提醒我们:“明天是老太太的周年,你们早点回来磕头烧纸。”“还有两天进大伏了。”“后天就立秋了吧?”她是怎么搞清楚这些日子的?天天数着日子恐怕也有数错的时候吧?

但这两年明显有了变化,她记忆越来越差,反应越来越迟钝。最不可思议的是今年二月初五她居然只字未提,完全忘记了这是她儿子的生日。这在从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七月半中午我按照惯例烧了一碗红烧肉,一条鳊鱼,切了一碗凉粉,还烧了一碗百叶青菜汤,一碗红烧豆腐。五碗菜端到楼下去,老王和桐桐跪在门前烧纸,等看不见的爷爷和老爷爷老太太们吃完之后,再把饭菜端上来,一个个倒进锅里加热一下。(小时候我妈说如果不加热直接吃,会记性不好。)

吃饭时,我们照例把鱼肉夹给奶奶吃,她吃得很香很满足,让我们也吃,不要只顾给她吃。奶奶吃完,到楼下午睡去了,老王钓鱼去了。我进厨房收拾碗筷,突然想起今天是七月半,奶奶是吃素的,我大惊失色,连连惊呼。桐桐走过来很淡定地说:“奶奶吃第一块肉的时候我就想起来了。”“那你怎么不早说?”“可是奶奶已经吃下去了,说了只能让奶奶难受。”

也是,当场告诉奶奶,她会多么难受啊!从前初一月半不仅仅鱼肉荤腥不动筷子,连烧荤菜的锅都要洗了又洗的。

早上吃鸡蛋卷奶奶还能想起来,到中午我们怎么就全给忘掉了呢?我自责不已。

晚上老王钓鱼回来,我偷偷告诉他这件事,说我们今天犯了大错,糊里糊涂让奶奶破了戒规。他轻描淡写地说:“由她去吧,以后她可能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还计较吃荤吃素的。”他这样说,我心里更难过。

奶奶丢失了那串神秘的密码,她接受不到信号了,每一个日子的含义和仪式她终将遗忘。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