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南苑菜场东门开辟出露天菜场后,这条百十米的南北过道便热闹起来。

季羡林说,逛菜市场,真是人生一大乐事。这露天菜市场确实值得一逛。因为此处道路偏僻,两旁有的是空地,来得早就可以占一块地,一些自家田里长的菜蔬果品都是刚刚采摘的,鲜嫩精神着呢。有小贩贩一些畅销稀奇的东西来卖,几盒从东边弄来的海鲜,南方转运来的椰子菠萝蜜从宜兴挖来的山笋,有应季的杨梅,水蜜桃,还有沈高的有机蔬菜,溱湖的鱼虾莲藕。甚至有人推来一车花草,卖给来这里逛的人装扮自家的小院和阳台。

因为是露天的,没有了菜场里各种怪味来这里买菜逛市场的人比市场内多得多路东是本地居民的小楼小院,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有的门前屋后栽了各式花木,在夏日雨后恣意开着五颜六色的花,路西是中天清华园新建小区,崭新的小区绿草如茵,树木葱茏。这附近有好几所本地最热门的学校,连带着成片的楼盘,这个路边菜场显得异常热闹,买菜的人群里常见穿着睡衣蓬头垢面的,有老夫妻抱着孙儿走走看看的,也有三个一群五个一党操着兴化方言和普通话的。

卖菜的大多上了年纪。一辆三轮车载货,一张蛇皮袋摆菜,随意往台阶上一坐,边与四周熟悉的人闲聊,边麻利的整理自己的菜。韭菜择得干净整齐,一律是本园的小韭菜,缸豆鲜嫩,一看就是刚刚采摘的,那一堆莲藕还带着泥土水汽呢,生吃才过瘾。

几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是周边的菜农,一直在南苑菜场以卖菜为生,喜欢凑在一起出摊儿,她们几个有说有笑,忙起来互相帮忙,称个菜,找个钱,接接拿拿依照她们的说法,都是一个队上的,田挨着田,家都在前后,沿小儿就一起玩。正对着东门的那个摊儿一直都是固定的面孔,从来没有被替代过,冬天大风,夏天暴雨,都守着这儿,仿佛这是她的阵地。前段时间,因为没有弄微信,失掉不少生意,上一周,老远就招呼我,说做了微信,来买菜啊。我扫一下,听不见声音,问咋回事,原来,她没有上网,上网的手机在儿子那里,她每做一笔生意,需要看看你的手机是否付账了。我把手机伸到她眼前,她瞥一眼,又忙说,同你不要望,熟人熟事的,阿不作兴啊。后来几次再买她的菜扫微信,她坚决不肯看手机,而且,夸张地扭过头去,引得其他几个老伙伴一阵哄笑。

近段时间,离这几个人不远的地方,又来了一位老妇人。原来在市场里有一个摊位,跟姑娘两人经营了很多年,看样子生意还不错。她姑娘三四十岁的样子,很泼辣,什么辣誇话都敢说,偶尔见她追着市场里的其他摊主打骂嬉闹,她的手臂上有刺青的痕迹我碰见过她与隔壁摊主争吵,吵得不可开交,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第二天再见,还是一脸不服赌的样子,只不见委屈。

咋里头的摊子不弄的,你姑娘呢?我有一天忍不住问。

哎,外孙儿不曾考上高中,到无锡上学了,姑娘去照应。老妇人叹一口气,声音越说越低,好像怕旁边人听见。

“自产自销鲜蘑菇,五块一斤”,不是电喇叭里传出的重复的声调,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者在叫卖,声音不高不低,听得清清楚楚,见有人停下来打量,便添上一句不曾用漂白剂,原生态啊”。蘑菇确实不漂亮,大小不一,有点脏兮兮的,还有开了伞的,不过比市场里便宜多了,而且的的确确不是可疑的雪白身子。

路西一棵香樟树下,停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地上有外壳斑驳的茶瓶,车上有笼鸡,一律是公鸡,有新有老两只长相颇为精神的立在笼子外面,一只脚被细绳拴住,作为幌子。卖鸡的是个高个子男人,看年龄该有六十多了,十一块钱一斤,便宜,现买现杀,过称,扫完微信,立马动手,杀鸡、烫鸡、褪毛、开膛,不消十分钟,一只处理好的鸡便递到你手中。太阳开始毒辣了,全照在这人黝黑的脸上和手臂上。那只拴在外面的鸡猛地伸长脖子打了一声鸣,尾音悠长,颇为雄壮,像是为主人做广告。

刚要离开这嘈杂的市场,迎面一辆装着废旧书报的三轮车骑了过来,蹬三轮的是个小老头,瘦小的身体在车座上歪到左又歪到右,看来,这一大早,又收了不少啊。这个收旧书报的我认识,我刚刚工作的那会儿就是学校的常客,每学期必到我们的办公室帮忙清理一下,旧的去了,新的来了,新学期才算开始。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他还在干这老本行。小老头看见我,忙打个招呼,说过几天去我学校。

我道,你歇歇啊,这暑热夏天的。

嗯啊,嗯啊,来买点儿卜页豆腐。再弄两年不弄了,弄不动了,今年都八十二喽。

我一怔,对着他有点佝偻的背影愣了半晌。

汪曾祺老先生说,折腾吃,才有生之乐趣。眼前,在与吃息息相关的菜市场,在生活的真实里,我们该如何寻找那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