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

五年级的小水这个星期的两天假,几乎都没有吃到一顿像模像样的饭菜,早上是粽子加咸蛋,中午也是最多是泡一盒方便面,晚上也是一点熟食,譬如猪头肉、卤干子之类的加番茄蛋汤对付过去了,其实这也没有什么,毕竟这么多年都是这样子。小水从幼儿园就跟着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郑州搞装潢,说是装潢其实就是专业贴瓷砖的,这伙计必须两个人,一个人拌砂浆,一个人贴,贴墙上慢慢升高,最后需要托举,实在是个力气活,最艰难的是贴地面,总是蹲在地上,弓着身子,尤其是到了卫生间,空间小,身子几乎都要蜷缩起来,四年级的暑假小水去爸爸妈妈那里过了两个星期,在工地上看的最多的就是爸爸捶背伸懒腰,本来准备在那边过一个月的,小水回来了。这几年,爸爸妈妈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鬓发飘着白丝,最可怕的是爸爸的腰似乎有点佝偻了,在今年春节去医院做了一个CT,医生诊断是腰椎盘突出。不知道父亲在贴瓷砖有没有绑上那个腰带,这仲夏的天气绑在腰间会不会起疹子。

以前到了这时候爸爸都会回来的,今年爷爷没有打电话,小水自己打了一个电话,爸爸说,活儿有点忙,而后查点了小水的学习,叮嘱小水在家要听话懂事,中间似乎隐约有一声“咝”,爸爸腰痛么?他们在郑州终究没有回。

这个星期小水除了作业就是田里,带着两个苹果、带几个番茄几根黄瓜两三听亲亲八宝粥,路边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走得匆忙,其实真的遇不到几个人了,路上是收麦子的小卡车,河边是运收割机的挂浆船,田里收割机轰隆隆地作响,从田头奔到田尾,从四周往中央围剿,金黄的麦子就这样躺下了变成麦秸,颗粒饱满的麦子就进了收割机的大肚子,小水能够清楚地看见有些收割机前面滚筒一样,有些收割机前面铁铲一样,爷爷曾经告诉他滚筒的是东方红,钢铲的是久保田,大的豪迈,小的有钻劲。田是一大块一大块的,收割机在田里像野马一样。爷爷奶奶的田在一个叫做“六十亩”的垛子上,五年的小水已经学会了分析,估计这块田最初的面积就是六十亩,其实现在肯定没有这么多了,四面都是鱼塘,土地撤退是必然的。

从第一天开始小水就开始诧异,自己家的麦子一根根直戳戳地朝着天,周围的田里的麦子怎么就剩下麦秸横陈一地。爷爷奶奶在家里一边把镰刀磨得发光,一边打的电话里等来的总是再等等,奶奶佝偻着腰在里边拦过东来西去的收割机,听说只是不到两亩地,打个招呼然后就朝向前方。

爷爷奶奶有点愚公移山的味道,早上拿着镰刀去卡嚓卡嚓,放倒扎捆了几个就杵在田里看看,麦子能值多少钱不是爷爷奶奶需要考虑的事情,主要是下面的稻种需要地方撒下去。小水第一天早晨看见田里是爷爷奶奶两个人,到了中午看见邻居张老太、李老头、还有那个瘸二小也去了田里。他们的土地已经被流转了,这是爷爷看见小水一脸诧异时说的。流转就是田让别人种,每年在家收租金,一年一亩地900元左右,田的位置好一点,价钱就高一线,位置差一点,价钱就低一点。爷爷不流转,始终自己种。

怪不得那个喜欢下象棋的刘老头总是说爷爷傻。一大把年纪了在家享享清福不行,自己找活干,找累受。刘老头没有说错,爷爷自个儿种一亩田挣不到900块。

这个双休,爷爷奶奶第一天全在田里,加上张老太、李老头后来的参与,麦子割了一小半,到了第二天,刘老头也到田里帮忙了,还有其他几个年迈的邻居。

杂乱白发,两亩麦地,精卫填海也好,春燕啄泥也好,他们干得热热闹闹,因为这是一快完全属于自己的土地,一块能证明垂老生命坚强存在的土地。

爷爷奶奶们干得挺欢了,在这块骄傲的、荒芜的、不近情理的麦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