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我给她发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张奖状。

很想讲她的故事,又担心不妥帖。

前天她发一个语音给我,我放假回来的儿子听到,说:“这声音怎么有股傻气。”我一愣,我真没听出来。难道因为时间?如同相处久了的人没有美丑之分。

我看着儿子说,有些孩子天生就享有“分析型智商”,本就适合学习,他们从来学习顺当,轻飘飘可以考个好学校,而有的孩子拼了命奔跑也还是追不上世俗眼睛里的成功。所以你没有这样评价的权利。

三年前,她进了我的班。一个曾经教过她的老师笑谈似的说:“别跟她要作业啊,跟自己怄气。”她所在的课外培训班老师走进教室对我说:“陈老师唉,放她回去吧,以前没人跟她要作业。”小学四年级刚刚开始,过去的三年就可以诊断了?——她不适合学习!世俗的成绩就是数字,毫不意外,她考卷上的红数字一字打头。于是,无论你上课天花乱坠也好,静气凝神也罢,她只在自己的欢喜里,做做抱宝宝的游戏,一会儿给用外套做成的宝宝喂水喝,一会儿翻翻后面书柜,毫无禁忌地“嘭嗵”。我真想自己有一股神力,让她爱上我,从而打开耳朵,学会倾听,而后,学会思考。很无奈,一年过去,她习惯着无所顾忌,自娱自乐,自由自在。考卷上,估计阅卷老师草里寻珠似地找到几处得分点。我一直试图引她参与学习,在四人小组里,人人发言。公共发表时,明知她只会抿嘴一笑,也要点她名字,给她起立抿嘴笑的时间。当她不被排除在外的日子久了,终于听到了她的精准发言。孩子们善意的掌声令我动容,或许孩子们都知道应该停一停,等一等,拉一拉,一起上路。

2019年四月的一天,她通过QQ发消息问我她可以读书吗。那时我们全班轮流亲子共读一本《无字图书馆》,接力的形式,每天一人把书带回家,亲子朗读、录音,放到群里,意在唤起家庭阅读,也是这本书的宗旨。孩子们自主接力,可能没有谁会将书传递到她手里。得到我的肯定后,她跟她爸爸开始了共读,每句话几乎都是她爸爸托举着读下来,一个音频里,爸爸的声音占主导。我很震惊,如果我的孩子需要我这样托着一个字一句话地来读,我会愿意把音频发到群里吗?一天天地过去,我问全班同学,听了她的朗读吗。有孩子说:“她的声音还蛮好听的。读得也流畅。字音咬得也挺准的。”有孩子说:“她是让我很惊讶的,一开始我以为她录音是闹着玩的,谁知她发了一个又一个的音频,完全颠覆了我以往对她的印象,真心希望她坚持。”有孩子说:“她在录音之前一定练习了很久,很多遍。”那节课,孩子们说了很多,每个孩子眼睛都是雪亮的,心灵都是善意的,语言都是动听的。后来的一天,一天,又一天,他们父女将音频发给我,我每收到音频一定要竖大拇指,一定要说一句读得流畅多了。一直到学期结束,他们父女俩没有停止录音发音频;暑假的两个月里,他们父女俩没有停止录音发音频;秋学期里,他们父女俩没有停止过录音发音频。我在脑海里想象,他有一位什么样的父亲呢?如此执着,如此坚定,如此稳定,寒假散学典礼,我发给他们父女俩一人一张奖状,父亲获得“最佳父亲奖”,女儿获得“努力读书奖”。疫情期间的寒假里,她已经开始自己录视频背古诗词发给我,有时发读书的音频。一年过去了,半年又过去了,考完试的这几天没有布置任何作业,她依然每天录视频给我,古诗词背得滚瓜烂熟。

今天我收到了一张石灰吟的书页照片,其中一句画上了红杠杠,还收到几个语音:“老师,这个‘粉骨碎身浑不怕,应该是‘粉身碎骨浑不怕’吧?’”“老师,我古诗背得多吧,连‘粉身碎骨’我都能记得,古诗我已经会背100首了,以后我会把字练好。考试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好,我期待着知晓考分的这一天,如果考不好,我就死定了。”“老师,请你不要把分数告诉我爸爸,好不好?我不想考不好,我只想考好一点,给他们一个惊喜,不想让他们过年的时候难过,不要提我成绩的事,好吗,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脆弱,眼眶不能自已。粉骨碎身也好,粉身碎骨也罢,在我们,都一样。而在她,却是思考与判断!我笃定地发出“没有人超越你的进步!”倘若用考分来衡量进步的话,她用两年半的时间提高几十分,对她来说,不值得点赞吗?

这一年半以来,我一直本着鼓励甚至怂恿的态度,她背错了我也点赞,赞许她的坚持,赞许她的独特,赞许她的坚信,因为我看出了她期待着我的赞许。

于是,我打开电脑,继续定制奖状。还有半年,她将离开小学,我不知道今后会不会有人为她发奖状,她心里的那束光还能这样坚定地亮着吗?亮着就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