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去世已经二年余了,可母亲的音容笑貌还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母亲有一双近乎失明的眼睛。从我记事时起,我就知道母亲的眼睛不好,她的眼睫毛是倒长着的,整天不停地流泪。母亲有一只不离身的铜镊子,一有空闲,就用镊子镊去那倒长出来的睫毛。那时,母亲总要麻烦别人帮着用镊子将倒刺着眼睛的睫毛镊去。有时,遇不到那种会镊眼睫毛的人,她就只好自己用镊子,估摸着把倒长的睫毛镊去。后来,我长大了点,母亲就让我为她镊去倒刺的睫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眼球蜡黄而浑浊,长在外面的睫毛也没有几根,翻开上面的眼皮,就能看到那倒长在里面的细睫毛。我拿着母亲递给我的那个小铜镊子,将细小的睫毛一根根镊去,每镊掉一根,我总要问一声:“疼吗?”母亲安慰我:“没事,你镊你的,不要管我。”有时,不小心,我也会镊去一些长在外面的睫毛,甚至镊到母亲眼睛的皮肉上,我有点怕,不敢再镊了,母亲却安慰我说:“不疼,好多了。”
母亲有一双粗糙龟裂的手。那时的生活很辛苦,总要做到天黑了才能回家。每到晚上,吃过晚饭,洗过手脚之后,在如豆的摇曳的煤油灯下,母亲就拿出家里的哈俐油,涂抹那裂了口子的手指。母亲的手又粗又黑,常常几个指头上都裂了口子,像婴儿张开的小口,遇到新裂的口子,还会映出道道鲜红的血痕。我用小手摸一摸,就像摸在了粗糙的枯树皮上一样。我问她疼不疼,她总笑说:“一点也不疼。”有时,裂的口子深了,边角就会翻卷起来,这时候,母亲就会拿来一把剪刀,把那翘起的硬皮剪去。有时,她会让我帮她剪,我总是下不了手,不知道剪刀往哪里去。这时候,母亲总是说:“没事,不要怕,一点都不疼。剪到肉,也不怪你。”在母亲的鼓励下,我小心翼翼地将最上面的翘起来的部分剪去,母亲用手摸摸,“嗯,嗯,还能再剪掉些。”剪好后,母亲拿出医用胶布,在手指上缠上一圈,然后屈屈手指,笑着说:“嗯,好多了。这下不疼了。”
我上初中时,学习也紧张起来了。母亲每天早上都要早早起床为我准备早饭,做好后,才喊我起床吃饭。那时,家里没有报时的闹钟。妈妈后半夜就不睡觉了,迷迷糊糊中听鸡啼的遍数。鸡啼三遍,大约五点钟的样子,妈妈就起床了,这时外面还黑乎乎的,母亲就摸索着点上煤油灯,生火煮早饭。这时,母亲还要细心辨听邻居家开门的声音,看看邻居有没有灯光。也有误了时间的时候,有时,外面月光皎洁,直到天明月亮还挂在天上。母亲从天窗看出去,误以为天亮了,就赶紧起来煮早饭,可直到忙好了,还感觉不到邻居家的动静,才知道起早了,只好又回到铺上,迷迷糊糊地等待天亮。这一夜,母亲几乎就没睡觉!有一次,母亲喊我起床时,天已经大亮了,知道我上学要迟到了。母亲就不停地责备着自己:“不得了,今天昏了头了,怎么没听到鸡叫呢?”一边问我要不要吃点早饭。至今想起那一幕,我还会泪眼婆娑。
母亲是个文盲,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每天劳动回家后,让我给她记下当天的农活名称,年底好到生产队对账。可实际上,我记了几年的劳动账本,她一次也没到生产队去对过账。那时,我还只是个小学生,很多的农活名称都不会写,但为了记下这些活儿,我硬是查字典学会了“薅草”“沤肥”“茨菇”等字的写法。现在想来,母亲还真是教会了自学的本领,领我走上了学习的道路。
母亲虽然大字不识一个,遇到犯愁的事,母亲经常在嘴里唠叨:“愁到天亮黄芽菜,睡到天亮菜也黄。”后来我才明白,这句话是告诉我:遇到为难的事,愁也愁不了,还不如就让它过去。朴实的语言,告诉我为人处世的道理。
母亲的一生是劳苦的一生,一年365天,很少有闲在家里的时候;母亲的一生是清贫的一生,粗茶淡饭,破旧衣服,低矮陋室,就是生活的全部。直到去世,也没能真正享上一天的清福。母亲,您辛苦了!
现在,母亲您去世了,您在91高龄的时候走了,一身轻松地走了。母亲,愿您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