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旁的箱屋,破旧的书桌上,泛黄的相框裹着一张旧照孤立着。照片中的男孩稚气未脱,明朗活泼。
老赵拉开椅子坐下,浑浊的两眼出神地望着照片,望着片中那张纯白的笑脸,“跟他妈妈长得真像!”老赵轻声感慨着,默默地点上一根香烟,火红的烟头给悄寂漆黑的屋子带来了点儿生气。
窗外飘着的这场雪停下,儿子离家就有三个年头了吧!
那年同样是下着雪,老伴儿一直说身子冷,裹多少件衣服都不管事儿,那寒气就像从身子里边儿冒出来的一样。老赵不以为意,想着这数九天的,冷点儿正常,开春解冻了就好了,谁料没等得那水暖芽绿,老伴儿就倒下了。
老赵一个人忙里忙外,医院学校两头跑。一有空闲就给老伴儿捶背擦身,疏络活血,虽然手法谈不上专业,但自家的毕竟不用花钱,勤快点儿能补上。学校那边,儿子初三了,正值抓紧的时候,那小东西,翅膀硬了,能折腾了。你叫往东,他偏往西,犟得跟头牛似的,还一天到晚地闯祸。
“没有一个是省心的主!老的是这样,小的也是这样!”老赵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抱怨声也越来越频繁。好不容易熬到油菜花黄,老伴儿的身体没见好转,反倒是每况愈下,身架干瘪消瘦,面色枯黄,眼窝深陷。那天下午,儿子满不在乎地把揉成一团的成绩条扔到病床上,老伴儿看着成绩,瞅着儿子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颤巍巍地伸手指着儿子,才刚骂出个“畜”字,一口气没能接上,居然就这么撒手走了。
“就是被那个小畜生给气死的!”老赵整天整夜地骂。儿子捂上耳朵,留了一行字,摔门跑了出去再没回来。
“三年了,这小畜生连个话儿都没捎回来过!”老赵狠狠瞪了照片中的儿子一眼。
其实老赵知道儿子在哪儿,三年了,从重庆,到天津,儿子辗转了好几个工地。从返乡的工友们那儿老赵也得知,儿子受了不少苦,睡过桥洞,饿过肚皮,凿过钢筋,拌过混凝,过得并不好。
“臭小子,省成这样,饱一顿饿一顿的,跟他老妈一样,非得把胃病饿出来!”
“混小子,有冻疮了干活还不戴手套,‘三九’天了,手又该肿得像馒头了吧!”
......
窗外雪花飘零,绵绵不绝,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老赵瞪着浑浊的两眼,拿起照片,又放下,反复几遭后,起身,掐灭了烟头:“把娃子给接回家!”
六个小时的火车,从天津站一出来,老赵就一路打听着,直奔工地。快过年了,工地上已经停工,人也走得快光了。老赵很容易就找到了儿子的住所,那是个纸糊的门板做的隔间儿,杂乱不堪,破洞的帘布,垢黑的棉絮,豁口的塑料盆斜揣在枕头旁。人不在。
老赵里边坐不住,在门口转悠着,盒里的烟抽掉了一根又一根,一直等不着人。看守工地的老头路过,一问,说好像看见儿子被要债的堵在工地另一头了。
老赵一听,慌忙甩掉手里的烟头,撒腿便往那一头跑。转过一道弯儿,果然见着一群人拥在一块儿推搡。
中间一瘦高个儿第一个落入了老赵眼里,那鼻子,那眼睛,三年了,高了,也瘦了,挨着拳脚却仍然还犟得跟头牛似的。
是儿子!老赵抓起两块板砖,二话不说,便冲了上去。
......
人群谩骂着散去了,鼻青脸肿、浑身脚印的老赵腾开身子,露出了被护在底下的儿子。
“没事儿吧!?”老赵推推儿子,没有回应,有的只是越来越响的哧啦声。
“爸,你怎么来了!?”儿子几乎是嚎出来的,一说话又呛住了,拼命地咳嗽起来。
“有点儿出息!哭啥!?我来带你回家!”
儿子搀起老赵,勾着肩膀,踉跄着站住,指着老赵破洞裂开的口袋,哭着笑着说道:“身上的钱都没有了,还怎么回家啊?”
老赵两眼一瞪“怕啥!?有老子在,爬着也能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