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凝视着远方的金光逐渐退去,留下了不舍的眼泪,但是他转身,慢慢走回,离开柳树,走向陆地深处。

这是黑塞晚年的诗作中构建的场景。这个老人,回忆青春,无奈于时光的流逝,但最终是回归了生活。

他是智慧的。爱生活,光凭这一点不能算作智慧;会生活,才是智慧的标志。

这个老人,大概就是黑塞自己。“浑浊烟气只是死亡之梦/生命之火焰正燃烧与它正下方。”面对战争,面对法西斯的压迫,面对家庭的变故,他写下了这句话。尽管痛心疾首,却仍然坚信生命之崇高,于是继续奋斗着,智慧地用“活在当下”来抵御鬼蜮的攻击。

若只是希望生活幸福,而不知当下的美好,那会怎样?战争纷扰,便凄凄惶惶;家庭变故,便沉浸于悲伤——如果是这样,怎么会有坚定歌唱和平之曲、看破悲哀而“回到陆地”的黑塞?

既然以美好的生活为根本目标,如果连当下都做不到美好,又谈何将来?沉浸于逝去事物的悲痛,就好像染上一种毒瘾,越不想挣脱,便越无法逃离,最后被逐渐蚀空。

而“会生活”的智慧,还不仅仅在于“活在当下”。

很多了解黑塞的人都知道,某种意义上,他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渴望世俗的认同,希望出人头地;另一方面,他又极不满属于中层资产阶级的自己。他甚至随着一群稀奇古怪的人,去探寻“真理山”——一个与资本主义完全隔绝的地方。

这似乎是意气用事;但他的智慧,体现于他的归家。“现在我回到了家里/结束了旅途/因为我所有的迷惑都是通往家的路。”

回家——这是所有浪子所需的智慧。周国平说:“家是一只船。”他把家比作大江河里的小船,尽管环境险恶,船上的人却因为家的温暖,而不知其凶险。而对于浪子而言,他总不能每时每刻都独自与巨浪搏击;若缺了这样一艘船,便注定沉没。

黑塞回家了——回到了壁炉的火光中,也回到那个理性而镇定的自我里。这让我联想起《荷马史诗》中的英雄奥德修斯:为了回家,斩尽荆棘。

我们要承认,黑塞是矛盾的;但同时,他懂得生活,懂得直视残酷、浪子回头。也正是由于“会生活”,他才能有别于同样爱生活的其他人,成为一名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