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试卷,我一看,完了,试卷太难。眼前发黑,手心冒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还好,我及时调整了心态,深吸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没事儿的,没事儿的,因为,哪怕我一题都不会做——也不会剥夺我监考的资格。

想起了看过的这则笑话。初看时,笑了半天,前面描述铺垫到位,最后包袱抖得漂亮。关键是,太真实了,好像说的就是我。

我此刻在监考,学生在期中考试。

正在进行的是英语考试。这是本次七门考试的最后一门,也是今天考的第四门。下午1:30-4:00考完物理和化学,4:10-6:10考英语。中途10分钟收试卷,上厕所,学生没有1分钟喘息的机会,立即投入下一场战斗。

为了防止学生考试夹带,作弊,学生被要求反向而坐,也就是背对着讲台,背对着老师。这样他们就不知道身后的那双眼睛在哪儿,所以轻易就不敢乱动,也无法偷偷到抽屉里翻书,因为课桌抽屉的开口在他的对面。

当初想出这种考试坐姿的人真是聪明,极大地解放了监考老师。我们在前面只要盯着一个个后脑勺,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手可能会在底下暗度陈仓。盯累了,还可以发发呆,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学生看到自己发呆的傻样。

可是,这样一来,课桌背顶着,学生的腿脚就没地儿搁了。有的把双腿岔开,岔成大大的“八”字,包围课桌;有的把双腿并拢,斜着伸到行间;还有的把凳子拉得离课桌远远的,弓腰驼背,腾出空间安放腿脚。无论哪种坐姿,显然都是极不舒适的。而他们这样别扭地坐了两天。

坐姿难受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试卷太难。

我监考的是第六试场,坐在这个试场里考试的孩子基本都不是骁勇善战之人了,战斗力最强的在第一试场。

发试卷的时候,我瞄了一眼,满满10页,展开来像一幅“清明上河图”,密密麻麻全是蝌蚪文。从20多年前高中毕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碰过英语书。此刻,这幅长卷上的内容,对我来说,无异于天书。

底下坐着的40个孩子,估计有一些和我的战斗力差不多。从他们东倒西歪的坐姿可以看出来。还有几个已经干脆缴械投降,趴在长卷上,一动不动。此刻离考试结束还有20分钟,仅剩10来个脑袋竖着,还在和长卷鏖战。

最靠近讲台坐着的是我们班的一个孩子,叫扬。平时沉默寡言,动作迟缓,学习困难,和人交流有点障碍,据说小时候掉落到井里,惊吓过度,心脏受损,然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我一直在观察他。近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弓着腰,一直在写,一直在写,不抬头,也不趴下。这幅长卷上每个字母他一定都认识,但是组合成那么复杂的单词,我不知道他能够认识多少。但是他一直在写,我没有去看他写的是什么。只是祈祷,他埋着头写了两个小时,阅卷老师能够判他不死。

他弓着腰写字的背影让我心里很疼。沉默的羔羊——看到他,我的脑海里就会跳出这个词。记得三毛写过她有做老师的经历,说监考时,看着底下那些低着的脑袋,默默写字,一言不发,她心里大恸。立即想要逃离现场,于是从此断了做老师的念头。

我今天这种感觉特别强烈。

就像看着一群孩子落在水里,挣扎,将近窒息,我袖手旁观,无能为力。

做老师的,和做医生的,有某种相似处:永远在看着别人受苦受难,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

如果可以选择,下辈子我不会做老师,也不会做医生。

那么,我能做什么呢?除了窗前的那棵树是舒展而轻松的,活着都不容易。

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打响,我和学生都长吁了口气。

收好试卷走出教室,天已经全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