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爸蹲在抽屉前鼓捣,是他的一个旧剃须刀盒子。一会儿叫我:“秀莲啊,秀莲!”平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爸很少这么喊我的名字。

“哎,咋啦?”我当时正专心看嫂子在给我妈理发。

“你家奶奶的身份证,给你望望看。”

“哪个?”

“你家奶奶的。”

“我家奶奶?桐桐奶奶?”爸妈一直把我已经去世的婆妈称作我奶奶。

“不是桐桐奶奶,是你自个儿奶奶。”我妈帮着纠正。

“我家奶奶?拿过来我望。”我爸站起身,递给我。

确实是我的奶奶,身份证上写着三个字——刘牛庄。白发稀疏,皱纹纵横,是我记忆中的模样。除了身份证,还有一张一寸小照。嫂子也凑过来看。

“你奶奶当时多富态啊!”我爸感慨。我没看出富态,祖母的一生和这两个字没沾过边。

“身份证怎么还在?当时销户口的时候人家没剪掉吗?”我疑惑。

“不曾,当时好像是用的个小照。”我爸回答我。其实我估计他也记不得细节了。奶奶的身份证和一张一寸小照,这么多年我爸一直带着身边,和他的剃须刀在一起。我一点也不知道。

“走了8年了,今年整100岁了。”我爸像自语,又像说给我听。这个话题大概两个月前我听他和我妈念叨过,我当时工作忙,心事重,没空理他的话茬儿。

“是哪天?到时我和你一起家去。”我说。

719,你奶奶生日是719,阴历719,你到时还不曾开学吧?”我爸急切地问。

“应该不曾吧?我马上上楼看看日历。只要不曾开学,我就和你一起家去。”我承诺。

“好,到时我们多烧点元宝给你奶奶,弄一只鸡,一条鱼,两碗肉……”我爸激动得两眼放光,“这也是你的一片孝心啊!”

上楼打开手机日历,阴历719是阳历822日,幸好还没有开学。那么无论如何,那一天,我要陪我爸回老家一趟,去奶奶坟前磕头烧纸钱。祭奠祖母,也是慰藉我爸。

早上我下楼的时候,我爸妈已经把我哥推出去了。我跑出去,想换我妈回家,我哥照旧摇头。我无可奈何,站在一边,看我妈近乎吊在学步车的右边扶手上,我爸在后面两手握杆掌舵,我哥趴在横杠上,三个人七倒八歪地往前移动。

四天前,我妈告诉我:“你爸的腰不晓得咋弄的,也疼起来了,但他不老疼,有时早上起来,腰就像针一挖。”

“不晓得咋弄的?还要想吗?肯定是抱我哥,把腰闪了,受伤了。”我叮嘱我爸,“以后上下轮椅,我来抱他,不要你抱。”

“我没事儿,不是抱伤的,怕的是前几天受凉的,也可能是床板硬,硌的。”我爸当时给出的理由。他不承认是他体力不支,照顾不了儿子。我每次看到他把我哥从轮椅往床上抱,都气喘吁吁。

“爸,你的腰可没事儿?”我每天问一回。得到的回答总是:“没事儿,好了,好多了。”

“膏药还要再贴吗?”我问。

“不要贴,前天我贴的还不曾撕掉呢!”我爸呵呵笑。

“什么?前天的还不撕?”我掀起我爸的老头衫,果然后腰处膏药还在。我赶紧扒拉半天给他揭下来,贴膏药的那一块皮肤都红了。“一张膏药最多贴24个小时,你贴这么几天,根本没有效果,还刺激皮肤的。”我给他科普。

“哪有这话的?还闻得见药味呢,咋会不得效果,贴了总归不得坏处,24个小时,人家卖药的当然这样说,情愿你4个小时就换一张才好呢!”我爸的愚昧总是让我哭笑不得。

如果我今天没有发现,这张膏药我估计会长在我爸后腰上。

上次我妈感冒,夜里咳嗽,白天还算好。那时正值我上班期间,每天早出晚归,不知道她的情况。

直到那天晚上回到家,看到我妈正在吃药。

“妈,你吃的什么药?你哪里不舒服了?”我赶紧问。

“没得什么事,就是有点感冒。”我妈轻描淡写。

“那你怎么没让我买药?你吃的哪里的药?”我疑惑。

“不要买,我找了,家里正好还有几颗感冒药,是你上次买的,不曾吃得掉。”我妈很淡定。

“上次买的?什么药?你咋晓得是感冒药的?”我的直觉告诉我,可能要出事。

“我对照的,和上次的药片子长得一样,连药板都一样。”我妈依然淡定,且自信。

“我看看,药盒子呢?”我追问。

“没得药盒子,只有一板药。就这个。”我妈把已经吃光的一板药递给我,上面空空的6个小圆洞。

我的心跳有点加快。拿过来在灯下仔细辨认,药板上依稀残留的几个字——“硝苯地平”。天啦!这是我哥的高血压药,这个药是前期吃的,现在换成了吲达帕胺。我疏忽大意,未吃完的那一板药没有及时收起来,或者干脆扔掉。

谁知道它居然和哪个倒霉的感冒药长得一样呢?谁又料到我妈吃药居然是根据长相来的啊?

“这是高血压药啊!你怎么乱吃药啊?吃了几颗啊?”我急火攻心。

“高血压药?不应该啊!咋长得和上次你买的那个药一样的?没事没事,不要着急,才吃了4颗,一天吃的一颗。”我妈气定神闲。

4颗?已经吃掉4颗?你血压正常的人,连续吃了4天高血压药?”我脑瓜子嗡嗡的。

“你可有哪儿难受啊?头可昏?心跳可快?”我各种脑补,手心冒汗。

“没得哪儿难受,就是有点咳。”我妈不以为意,一脸淡然。

正好我爸从外面倒垃圾回来了,我责怪他,我妈乱吃药,你怎么也不帮着看看?

“我晓得她吃药,我还以为吃的是你上次买的阿莫西林,消炎的,对咳嗽有效果。”又是一个糊涂蛋。

其实,用我妈的话说,我爸和她一样,也差不多是个“睁眼瞎”,斗大的字加起来也识不了一箩筐。我想靠他来帮我妈辨认药名,那是天方夜谭。

“你们这几天注意观察一下,除了咳嗽,我妈如果还有其他不舒服的症状,要立即告诉我听。而且,以后你们两个人,不经过我允许,任何药坚决不允许瞎吃。吃错药是要出大事的。”我郑重警告。

两人连连点头,没有狡辩,这次都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