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惭愧,《月亮和六便士》这本书在家多年,直至今天我才真正读完了。

这两天一直在读这本小说,没有哪部小说如此精准地击中我的内心。今天一个字一个字把书里打动我的句子敲出来。

 

他的生命是完整的,他创建了一个世界,看见这个世界很好,然后,傲气而蔑视地,把这个世界摧毁了。

我感觉斯特里克兰德把他的秘密带进了坟墓里。

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怪人,他们做事自然不同一般。他想成为的那种人就是和常人不一样,可他必须做那种人。

在英格兰和法国,他就是圆窟窿里打进了一个方楔子,可这里的窟窿不光是圆的,各种各样的窟窿都有,什么样的楔子都能对上一个窟窿。

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上路的香客,附在他身上的那个魔鬼是铁石心肠。

我在自己身上认识到了让斯特里克兰德不得安生的那同一种渴望。只是他的媒介是绘画,而我的却是生活。

有些人生来就生错了地方,偶然事件把他们抛进了特定环境中,但是他们总是怀有一种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乡愁。他们在他们的出生地是陌生人,而他们孩提时代就熟悉的绿树成荫的小巷或者玩耍过的熙熙攘攘的街道,也不过是他们人生旅途的一站。他们与自己的亲朋交往一辈子也形同陌路,在他们唯一熟悉的场景中落落寡合。也许就是这种陌生感,让人选择远走他乡,漂流四方。

仿佛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地域,他那脱离了躯壳徜徉的灵魂,终于能够包裹上血肉了。用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说,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

斯特里克兰德是一个令人厌恶的人,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我们大多数人都为了和这个世界和睦相处而做出让步。他对那些让大多数人的生活变得高雅和美丽的东西毫不在乎。

他生活在巴黎,却比底比斯沙漠里的隐士还孤独。他对同胞没有任何要求,只希望他们别打扰他。他对自己追求的目标一心一意,而且为了达到目的他不只愿意牺牲自己——很多人都做不到这点——而且不惜牺牲别人。

如果他曾在画室里单枪匹马和上帝的天使孤注一掷地扭打在一起,那他从来没有让任何人窥见他鼻青脸肿的样子。

我们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禁锢在一座铜塔里,只能通过符号与我们的同胞交流,可这些符号是没有共同价值的,因此它们的意义是模糊的,不确定的。我们设法把我们心里的珍宝传达给别人,求他们慈悲为怀,但是他们却没有能力接受它们,于是我们只好孤独地前行,尽管身体互相依傍却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别人也不能为别人所了解。

亲爱的老兄,你还以为我会在乎你怎么看我吗?

这些画都很虚假,缺乏真诚,不上档次,可是又没有人比斯特罗伊夫这人更诚实,更真挚,更坦率了。

他满腔热情地甘居平庸。

我们像有轨电车,顺着轨道从起点到终点,这一电车运载的乘客人数都能算出个大概来。

为了使灵魂宁静,一个人每天要做两件他不喜欢的事。

同一个人的内心,你可以发现卑鄙和伟大,恶毒和慈悲,仇恨和慈爱,它们并行不悖。

一个相当无趣的男人,在慈悲的上帝给他安排的生活位置上恪尽职守。

斯特里克兰德先生非常寡言少语,他对文学和艺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我是倒过来摘录的,沿着斯特里克兰德的人生轨迹,从结局到起点又走了一遭。这样的人生像一个高深的哲学命题,我们终其一生无法抵达,但是必须承认,许多人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这样的疯狂,只是从来不敢正视,不敢舍弃,不敢离开。我们都是胆小鬼,“为了活着做着一份想死的工作”,庸庸碌碌成为无数个他人,就是不敢成为自己。

小说主人公斯特里克兰德的原型是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高更在穷困潦倒、病死塔希提岛之前,留下了他自己认为最满意作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我们到哪里去?》,他用自己的一生给这幅作品做了批注。

和他一样的还有李叔同,都是突然一个转身,舍弃滚滚红尘,只给世人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从伦敦证券经纪人到塔希提岛的流浪汉,从李叔同到弘一法师,他们不管不顾地把一生过成了传奇。他们心里燃烧着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

“读《月亮和六便士》就像一头撞上一座高耸的冰山,令平庸的生活彻底解体。”这是伍尔夫对这部小说的评价。

在这个闷热潮湿的梅雨季,读这部小说像是突然被子弹击中眉心。痛痛快快地死一回,好过庸庸碌碌地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