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顾老师”我这些天都喊得绕在嘴上,有些小年轻呢,称他老顾,他的同龄人则唤他家强,好好翻了教师花名册才知道他名叫家祥,所料不差,这名字与他一脸祥和相称。他是一位老民办教师,好像是最后一批转正,时称一网打尽,皆大欢喜。其时他在叶甸的最最西北——姜堰江都兴化三市交界处的花庄小学工作,长期教一二年级,他知道自己没上过几天学,肚里墨水有限,教学时常有履薄冰之感,生怕误人子弟,他在学校还兼管财务,更是谨小慎微一丝不苟。如今在学校,顾老师寡言少语,见人一脸笑,与他相熟的前辈说,他一辈子就这样子说话怕吓着人。顾老师,确实担得起一个“祥”字。
初见他,两鬓已染霜,鼻梁上架一副厚厚的眼镜儿,是近视还是老花殊难定夺。他说话总是笑着,时不时用右手食指的第二关节将眼镜往上顶一顶。我与人表达喜好比较直接,碰到相好的打个招呼善拍肩捶胸捅后背,唯与他不可。他身板向后方躬起,俨然一道弧,让人无法分辨肩与腰,因为这,他身子显得矮小,走路也就慢慢悠悠的了,自远处看略显猥琐,到了近处呢,脸上笑得真诚,目光更似古潭里的水平静。较于平常人,他该有过别样的人生经历,内里有了分独特的超然。
如今他在学校负责校车押送,因为趟次较多路途遥远,他起得比所有老师都早歇得也最晚,春夏秋还好,到了冬天,星星还在西天眨眼就要离家,地上寒霜铺满一层,脚下湿滑,而后还要站在路口遥望远处暗黄的车灯由远及近,吞着风。回家时看见残月如钩看见过皓月当空也见过繁星满天。白天在学校,他一贯清闲,毕竟他的活儿在早晚。讲台上站了一辈子的他离开课堂心里是失落还是喜悦不得而知。他终究闲不住,主动将全校报刊发放的任务接来,每天捧着厚厚一叠走遍所有办公室,走进图书馆阅览室包括食堂校长室。每每有了《家教周刊》《关心下一代周报》他还要一个班一个班的走过,孩子们一看见他就开始飞奔欢呼,簇拥在他身旁。他将报纸一张张分到孩子们手上,站在孩子中央,我看他显得特高。这时他咧着嘴在笑,像清风拂过山岗的恬静。
这学期,除却常规的报纸发放,他特别地来我办公室四次,可我一次也没碰到。只是路上遇到他多了句:“马军,东西放在你抽屉里了。”是《读者》,学校每年从邮局订三份,校长室一份,一份在准校长的年轻中层那,一份在阅览室闲置。这一份他竟然送到我这儿,曾跟他说过这事情擅做主张不妥,他犟着说“书就是由着看的,躺在角落里睡觉的书最后只能当废品处理,就这样悄悄地送,等有人过问再另行打算。”他口中永远说不出暴殄天物圣所哀的经典,但他知道我平时就喜欢看些闲书打发时间,他还知道一本书怎样才能拥有现实的价值。
于是乎,我,顾老师在学校里偶遇的次数多了,打了招呼,手指与手指再轻轻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