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清明时节,妈妈有出远门了,离家后她打电话告诉我已经在一个叫“山”的地方,她与一起出门的乡亲一样不能说清山的具体名号,只知道那里满目都是茶树,枝上缀满了鲜嫩光亮的芽儿,须得小心地摘下。她说要起得早,中饭都是送到山上,到很晚了才能回“家”,她说得很轻松,我知道所谓的“家”其实就是山脚下的一个小木棚,五六个人合着一间,所幸同住的是村子里年龄相仿的妇人,倒不会拘束,只是空间太过狭仄了。我还知道在外干活须得用足够的时间与体力付出才能换取应该的报酬,总不会太轻松。



听说她要出门,曾认真地阻拦过,也曾跟她争辩差点红了脸,可最终她自有主张:“我才六十刚刚出头,总不能成日里在门口守着几亩天地吧,再说了,就清明前后二十来日的时间,去大山走走,也算见见世面。”



我知道妈妈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有太多改变,去了大山深处,心里还是欣喜,她青丝变白发,皱褶爬上面颊,韶华已逝,可只要这种倔强在心里,妈妈就不会老去。



三月,物至此时,皆以洁齐而清明,可这洁齐源自多雨,山间尤甚,她匆匆出远门带足御寒的衣衫了吗?她习惯在嶙峋湿滑的山道上行走吗?山中的雾气与阴沉的雨水会打湿她的鬓发吗?……本不可如此忧虑,妈妈身子骨硬朗远超过同龄人,尤为难得的是口齿伶俐思维敏捷干活利索,在哪儿都不会吃亏,可还是在牵挂着。



每日晨间八时,得打个电话问几句,关于天气,饮食,住宿,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工作的强度等诸多事宜,也只是问问,毕竟山高路远,力不能及。用手掌征服了平原土地的妈妈如今正用脚在丈量大山的高度,只为证明自己在岁月的流里不曾老去。



吃得清汤寡水的,可以想到。她说,大米饭最有营养。



睡得不好,屋里有虫豸出没,也可想象,她说,干了一天活,睡觉安身。



她说:“你怎么又打电话,正在采茶呢,”因为山风罡劲,她接电话总是开了免提,问及山间晨露雨水,身上穿着雨衣呢。能听见旁边的七嘴八舌,“你家大儿子又打电话啦。”“你儿子这么孝顺,怎么舍得你出门?”……而后一阵哄笑,妈妈也在笑,隐约中我听到其中夹杂着一点酸溜溜的味儿。



打电话给远方的妈妈,吐出的第一个词依然是“姆妈”,又似“吾妈,像孩提时代在外疯玩后肚子饿了脚跨进门槛时的第一声呼唤。



2016/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