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世间多少美好的情感都淹没在熙来攘往的光阴中,终了化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的尴尬与苍凉。不见长思量,相见也无言,于是也就怕着很多的重逢了。

错过两次比较隆重的遇见。四年之前暑假的同学会,其时天气酷热,自己处于乡间,身子黑瘦兼以琐事缠身,也就暗暗辞了。琐事仅仅是虚无的借口,黑瘦的身子才是根本。岁月是把杀猪刀,专门屠宰桀骜不驯的青春,直至其变成在水中随波逐流的卵石,因为圆润,卵石在水中看似载歌载舞,实则迷失了自我,譬如那时我以一个几乎难以成立的理由完成拒绝。没过几个日子,就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邮件,他们竟然把这个过程刻录成光盘,制作成画册寄来了。很小心地打开,看见一切熟悉的面孔,岁月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深深刻痕,可是他们站在曾经的班级讲台上依旧是昔日的青涩模样,在那个教室里,就算站在讲台上也只是一次岁月的穿越,一场旧梦的重拾,永不可传道受业。

另一场在某个深秋的夜晚,突然接到电话,要猜猜电话那头的是谁。说实在话,时间长了,电话那头的人实在猜不出姓甚名谁。最后知道了轻轻“哦”了一声,这么多年,原来都在着。只是他们已经在把酒言欢,情正浓,意正欢,我这边恰好是风也萧萧雨也萧萧正,洗了芭蕉摧残樱桃,也就没有赶去。

就这段时间,又经历了两件事。

一日去兴化边城去听课。我知道很多年前有一位男同学在那里教书,他是个内向腼腆的人。这很多年得追溯到二十年前,漫长的岁月里很多人事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它很慢,慢的让你没有察觉就人去楼空燕去梁空了。他与我的村子仅仅一河之隔,我也去过他的所在集镇赶过集,在那儿吃过早点,也有晚间的推杯换盏把酒言欢,甚至划着船儿去那里的轧花厂卖过棉花,可是就是没有一次偶然的遇见。听课后我多说了几句话,有人凑到我跟前谈起家常,问及我的年庚与昔日在师范里就读的班级。而后他朝我认真地很有内涵地看了一眼,再看坐在我后面的女子,他脑袋左右晃,脸上的笑容也有了浓浓的调侃味道。我有些诧异了,盯着后面的女子,看着看着察觉到一丝熟悉的轮廓,她也盯着我看,估计也有了一些曾经的记忆在复苏。我们在某一个瞬间都怔住了,眼神直直地看着对方,手抬起直直指着对方,名字、人终于在思维里重叠,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女同学。那天她一直在我的身边,包括午间工作餐与最后斜阳脉脉的送别,我的那位腼腆的男同学知晓后也一直在。他们送了我一程一程,最后没有挥手,我只淡淡说了句:“只隔着条一竹篙宽的河,廿余年竟然像在天涯,今后这样的缺憾不可延续。” 那个瞬间,没有杨柳岸的缠绵,因为柳条在秋风中已然枯瘦。

还有一次在下午,接到一个粗鲁的电话,那个下午的阳光像拳头猛砸着我的脸,这句话也像一个迅猛的拳头砸着我的后背我的前胸,我的心脏火辣辣的。那是一个小个子的男生,他的拳面因为日复一日地捶打“千层纸”(将一千层纸绑在一棵树上每天猛击一个小时,直至纸一张张破了,最后化作白羽在风中飞)已经没有凹凸,变得一展平,在晚自习时间他经常去的地方是操场,在双杠与担纲,在上面翻滚腾跃,而后拼足了气力在操场上狂奔,青春就是这样将多余的精力在宣泄,而这样的宣泄往往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更多的元气汇聚。定居在三分明月的扬州城的他就在我的附近,在酒店等我,他已经酒意阑珊。遇到了他,想起一位曾经的女同学也在附近,他比我们都大一些,曾经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打了电话,她惊愕之余我听到了碗筷放下的声音,不到五分钟我在门口就看见她,岁月里的她身子有些慵懒的痕迹,可是那朝向我的笑容依旧有着阳光的温暖,有着泉水的清亮,她握着我的手,不行了,我们轻轻拥着在走,一切都那样的自然,想回到了从前。我听到时间在身后的叹息,我想它应该懂得了这世界它不是万能的,只能改变可以改变的,有些它只能甩着无能为力的尾巴自行远离。那个晚上,我们在狂饮,在高歌,在一次次湿润的凝望彼此相拥。那时候我开始相信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一匹烈马,只要有一片辽阔的原野,就一定撒蹄撒野。

我开始笃信,见与不见,我们一直都在。同学少年,岁月芳华里的过往已经成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