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有这样一个学生,他鼻子下面是两条黄龙,上上下下的,有时候已经倒挂了老长老长,晃晃悠悠的,我在担心是否会坠落的时候他猛的一吸又是消匿得没有踪影。他作业不能够按时完成,早上出来身上清清爽爽,过不多久就是脏兮兮,我知道是有缘故的,父亲入赘身份,家中外公主事,母亲想管也是心有余力不足,隔代惯往往有溺爱的成分,他作业不做外公也着急,可是手掌心像种了菜,伸出去总是缩回,倒是我仗着与他父亲关系不错,在学校里下手稍稍频繁也稍重。童年的记忆有了痛感自然也有了畏惧,小家伙在家里上蹿下跳,折腾得不行实在的时候,有段时间外公、母亲来一句“马老师来了!”小家伙一听立即收敛,后来用的次数多了也就不灵光了,像狼来了的故事。怎么办,他爸爸让我上学放学的时候在门前经过时朝着里面喊一声,或者干咳一声,最起码这个时间段孩子是安稳的。这孩子终究在学业上无成,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村里娃有的是出路,正如他父亲自己说:“哪怕就是在荒年成也饿不死手艺人。”

拿着刨子锯子斧头凿子锛跟着父亲出门闯荡了。闯荡有英雄豪迈,说实在话他们这一行每年回来都能赚个盆满钵溢,鲜衣怒马的招摇很少见,但是口袋里总是要放几包好香烟用以招呼。最夸张的是村子里一个叫做麻球的木匠头,在青岛有房有车,过年回来过上十来天,沾亲带故的送点烟酒,再就是打牌,问题是他总是输,输了他还开心,他有句话和他打牌的都喜欢听:“奶奶的,回来不输个万儿八千的当我在外面混的不好。”

其实这孩子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他还说,手艺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会找到一个属于他们的暗街,挨个儿蹲在墙根,面前摆着自己的工具等着需要装修的主来挑选。他爷俩经历过这样的日子。

孩子长大了,成亲了,有了自己娃,他看见我还是讪讪地笑,从不忘喊一声老师再递上一根烟。有次我在村口等车,恰好他路过,一个急刹就和我顺路了,一起到四十里开外的城里,一路上抽了两根烟,说了两三句若有若无地话。后来我看见他的朋友圈写了一个动态:“遇见老师,再遥远都是顺路,呵呵”。

那几年他忙着干活很少发圈,有天早晨我刚打开手机就看见他发了一个圈,晨曦初露图加一个短句:莫道君行早,还有人更早。我在下面回了一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没过多久他重新发了一个圈,还是那图,配了我的话,补充了一句,这世界除了父母,老师是最不希望我们犯错的人。那天我很高兴。

以后的日子他看见我还是小心翼翼,这几年回到家承包水面养菱,每年都让他妻子送几回,偶尔带几条鱼,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懂得深处种菱浅种稻,不深不浅种荷花。

前几天,他爸爸打电话我,为了孙女上学的事情问询。我是惊讶,为什么他爸不自己打电话或者发个微信?电话那头笑了,他还是怕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