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疤子

七疤子是我邻居,他上面有哥哥姐姐,他排行老七,左眼角有个疤,月牙样,这是他名字来由。

他从没有数的概念,干活了人家给他十元不要,非要五元,有人问他多大,也一定没有答案。除了他的家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是能一下子说出他姓氏的也很少,在射雕英雄传开播的时候,很多孩子看见他喊帮主,因为他和丐帮帮主洪七公名字里有了一个相同的字。

七疤子未婚娶,随着父母过了一辈子,如今父母离世,一个人过活,更是无风的鹞子,曾经有个大哥特别关照他,也管得严,一边给他丰足的吃食,一边是棍棒的鞭笞。如今大哥也患病去了,他更是无法无天,我记得他在邻居的菜园子弄个青菜菠菜丝瓜山芋什么的是常事,被发现了也不狡辩,就是笑着来一句,下次不来了。

他的下次永远有,在他的潜意识里左右的菜园子天一黑都是他的,其实大家也不跟他特别计较,他父母知道自家的老七的脾性,在世时跟所有人都好,帮着看孩子,帮着收衣裳,有个夏天,一个娃落水了也是他第一个去抢救的,大家看着他过世老爹的份上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好在他不过分,一个人够吃就好,再说生火做饭也是烦人事,他不可能天天这样对不起自己。

在村人的记忆里,七疤子总是很忙,瘦瘦单单的他在路上走,风风火火,好像前面有什么大事情在等着。

他这大半生大伙儿能记住的正经事就在村里轮窑上做杂工,还三天打鱼两天筛网的,后来轮窑停办了,帮邻居鱼塘看网口,发工资都不敢交到他手上,大哥过世了就让二哥去代领,这多么不自由也没有面子呀,渐渐的他不在村子寻活干了,到左右的村子,到他脚力可以到达的远方,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

我已经有两三年没有看见他了。

卓三

记忆中的卓三是个大个子,光头,他干农活是个好把式,扬场挖墒罱泥沤田什么都能拿的起,开个拖拉机机帆船稳稳当当。卓三力气大,挑麦子前后两箩筐都要带尖,挑稻把也是特别的叉子,后面两个,前面两个,腋下还能夹一个,在乡下,能干活的叫做大劳力,说话硬气嗓门大。他有个哥哥,叫做小卓,就不行了,在家里开个小百货店,顺便打打小牌,小卓小了一辈子,因为他干活不行。

卓三这个名字有古味,我能够想到刘十九元二董大之类的人,他一个人过了一辈子,顺便也把老大家的农活包了。

我看见过卓三每天早上一个大烧饼,每天晚上喝得满脸通红,卓三能喝酒,上脸不上头,从来没有犯浑的时候。村子里的光棍大部分都有和张家媳妇李家婆姨之间的那点男女情事,唯有卓三清白,从没有,也就难以想象他那么旺盛的精力往哪里宣泄了,该不是就往田里去做了肥料吧。

也就因为这个原因,卓三能够把住钱,不像其他光棍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甚至还要寅吃卯粮,卓三家里有余粮,更有人觊觎,于是走路时有媚眼在抛,停歇时有倚门在笑,在干活时常有暖香撞满怀,夜深了也有柴门轻叩。卓三自己养了一只大狗,像自己的影子,替他守门。

卓三老了,很正常,可也病了,是难以医治的那种,卓三的侄子侄女都劝着他去看看,看了就看了,药可以吃手术不做。那个曾经在他码头上帮他把衣服洗好了的媳妇也老了,那个在他面前颤颤巍巍跌进水里的媳妇也老了,那个在倚在门口朝他笑的媳妇也老了,她们来看过卓三,也说了些寒暖病痛的话。卓三一一谢过。

卓三有天和他的狗一起出门了,在村口向着所有人招手告别,他去看病了么?

七天之后,大伙儿在他屋子里找到了他,腹中空空,他把自己给饿死了。

他的床头放着一沓钱,由着收拾自己后事。

大伙儿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说,卓三是个汉子,对自己狠了一辈子。

六嗲

六嗲年轻时是个角色,有张嘴巧舌如簧,他娶了一个老婆是江西人,个子比他高,看起来也是很魁梧,两人一个不服一个,像两把出鞘的利剑,文争武斗都有过,最后谁也没有低头。

家里三个女儿家,六嗲天天骂骂咧咧的,家里养了都是赔钱的货,骂就骂了,手不怎么敢动,江西蛮子护犊子,对六嗲也不例外。女大不愁嫁,姑娘们长大了也都出门了,大女儿在门口,村子东边的独垛上,小女儿嫌家里聒噪,离家稍稍远了。懒汉老子勤劳娃,这些孩子到了人家门上都能干好活,当好家,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六嗲成为真正的六嗲时,老伴儿被大姑娘接走了,据说二姑娘也争过,小姑娘也有意见,六嗲还在原来的破瓦房里。少年夫妻没有做好,老了也就无需相厮守。六嗲隔三岔五地去姑娘门前骚扰,得了碎钱方才作罢,其中大姑娘门前次数居多,得钱多也快。

靠着伸手得来的钱不知道心疼,他每天去镇里吃早茶,邀请几个好友,其中有异性老婆子,乘公交本可以刷老年免费卡,六嗲不愿意,非要讲个排场要喊个小三轮。他口袋里不离糖果花生,看见孩子就撒一些。村子中央有个老年人活动中心,他没事去看看报纸顺便吹吹牛,说自己在党国的队伍里多么威武风光,曾经骁勇善战一人面对几个倭寇没有惧色,其实大伙儿都知道这里面的水分,就看他那身材和猥琐的模样。

前几天听说他每个月有六七百的工资了,因为他曾经是三青团成员,他还真有这么一段经历。

他去镇里吃早饭更勤了,去大姑娘门前聒噪的次数也没有减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