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师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数学老师,那时候五年制小学,他是把关老师。在一个村小,九位老师,都是男的,只有他和校长是公办。校长姓曹,村子里的大姓,占了半个村庄,推荐上的师范,在学校花了好多时间在运动上,打的一手好篮球,回到村小头等大事就是装了一个简易的篮球架。钟是村子里的小姓,上师范靠的是寒窗苦读,毕业后在高邮教过书,因为家里有三个小伢子还有七八亩地,妻子一个人照看实在艰难,费了好大周折调回来了。

学校的老师都是丢了钉耙扁担镰刀就拿起粉笔三角板,走进课堂的裤脚鞋帮常常沾着星点的泥巴,唯有钟老师,进学校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印象中他穿中山装的时间多,左上口袋总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他个子中等瘦瘦单单的,走路很快,总像后面有人在追赶。

钟老师的数学教得特别好,从这个叫做春草小学的村小毕业的学生到了邻近中学,大都是数学科代表或者小组长。他上课不要三角板,随手一画,线条是线条,矩形是矩形,规整好看。他的秘密武器是每天中午的一块小黑板,正反四道应用题或者一面计算一面是应用题,我们抄一遍,做好了他逐个批改,当下的每日一练大抵如是。因为这黑板,班上的孩子吃了中饭乖乖回来,不然会吃几个栗子或者耳朵要拉长,有了怕惧,野孩子不野了,疯娃子不疯了,犟小伙不犟了。记得有一次中午,我的数学作业是一笔一划刻出来的,而且全对,老师在作业上批了鲜红的两个大字——认真,加一个感叹号,这本子连续两天在同学、邻里之间传阅。

他耽在学校的时间比其他老师长一点,到了夏收、秋收也是如此,旁边的同事说他是一只不知道赶秋场的麻雀。其实他家活干得很麻利,农活鞭打日子,他家田里人很多不请自来的学生家长,大家都说,钟老师应该安心在学校课堂上,田里的活计就不要他操心了。乡下拾棉花是个紧活,钟老师放学后去田里走两趟,到了月明露重时又得回去了,也做不了什么。拾棉花最好的时间是下午三四点,棉花球儿朵儿蓬松松的,钟老师带我们下过一次田,那下午像过节,大伙儿把帆布书包里的书全部倒掉,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钻进棉花地里倏的都不见了,像泥鳅,一趟下来,书包里鼓鼓囊囊的,师娘在田头把棉花放进大袋子里,再提醒一句:“小心虫蛇。”老师也和我们一起在田里。人多活快,结束了在田头集中,他数学老师的职业病又犯了,长度、间距、株数、朵数、重量等都变成了应用题的条件,没有纸笔只能转动小脑瓜子,奖品是两支新钢笔和几个新本子,最后谁得了也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个下午的汗水与笑声。

村里有个做烧饼的,一分钱一分钱的抠,孩子在钟老师班上读书的时候每天一个油汪汪的洒满芝麻的大烧饼,他托着烧饼在路上走,整个巷子好像都香起来了,有熟悉的人总会调侃,什么时候也给我做像钢精锅盖的烧饼?他就呵呵。从家到学校,他每天都要走一圈,风里雨里从不间断,孩子毕业了依旧如此。

村里人现在说起钟老师还是羡慕,在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年代,他家里三个小伙最后都考上了大学。

钟老师退休了,不知道和哪个儿子一起过日子。渐渐地,没有了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