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第四次留守六年级,流水的学生铁打的老师,曾经这样自嘲。其实有属于自己的荣耀,可以在学校里嗓门大一点,头昂一点,步子蒯一点,但不一定要这样子,毕竟在一个学校里,大家都知根知底。也有其中的遗憾,所有的学生只在自己身边一年,忙忙碌碌中也就没有多少印象,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那年,班上有个叫做啸的同学。
记住他的名字应该在前十位,还没有排座位时,他主动坐在最后一排,而且靠着打扫工具的那个角落,他课上从不说话,也不写字,只是憨憨的笑。
这样的与众不同肯定引起关注,他右手蜷缩着永远是拳头状,永远打不开,他也会用左手歪歪扭扭的写字,但是速度太慢了。他不写字,上课自然就不做笔记,作业自然也不能完成。因为他,我打破了多年的惯例,去问他五年级的老师,说实话我平时真的不屑于去向孩子的前任询问什么,因为只有自己观察的才是最真实的,再说,五年级到六年级,孩子一定有自己的转变,问了就会陷入了思维定势,可能会影响自己的判断,因为他,我问了,答案是孩子不调皮,作业不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次交流是失败的,没有得到我想要的,作业不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这么长的在校时间他要干什么?不做作业是不是就不能学习了?不做作业是不是就不能融入集体了?
我们的第一次谈话是在课间,我坐在他旁边的凳子上,他也坐着,我搭着他的肩膀,后面是杂乱的扫帚畚斗还有一个豁牙歪齿的大纸箱,只说了一句话,你是班上的一份子,要为班级做点事,这后面乱七八糟的,你就负责整理了。
他有点诧异,好像从来没有人让他参与班级劳动,有点委屈但是他还是服从了。而后的班级劳动,总有他的参与。
“啸,黑板赶紧擦干净了。”
“啸,你要去我们的包干区看看,不要被扣分了。”
“啸,帮我去办公室拿个茶杯。”
……
或许习惯了也就是寻常。
他不能够写作业,但识字一定没有障碍,我在他那里的时间长,因为要借用他旁边的桌子改作业,或者备课。我有个习惯,只要是自习时间,不愿意坐在讲台上。
一开始,我看见他书包里都是带插图的图书,其中有一套《三国演义》,改作业的时候他也看着,偶尔还能指出我的疏忽,更多的时候他看他的书,也整理他背后的图书架。
偶尔的课堂上讲《临江仙》,聊到《三国》,记不清是什么问题了,反正是全班哑火,我笃定地点兵:“啸,你来回答。”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他站起来了,也慢条斯理的回答了。
他不写字,不要做任何习题,他有更多的时间在阅读,读他能够理解的,也读暂时不能理解的,他的阅读慢慢离开了插图。我记得那天,课上的掌声和下课后男同学们围着他摸脑袋,拍肩膀雀跃的样子。
而后很多的课堂,只要有特别冷僻或者开放的问题,总有他的回答,他学会了举手,
在上放学路上,有了同伴。桌上,也有我随手扔过去的一本《活着》,或者一本《论语》注解,有天,还有一本易中天的《说三国》。
一年的时间很快,特别是到了毕业复习的那段时间,他用更多的时间擦黑板打扫教室,他为他的同学、伙伴、朋友腾出更多的时间练习。
那年的毕业照,大家把他推到我旁边,我俩在第二排的正中央,和我们第一次说话时一样,勾肩搭背的,我们都笑着。
这孩子学习一定是走不了太远,但可以读书,临分别的时候我送了他一本书《我的家在高原上》,席慕容写的。我在书的扉页写了几行字:
风中有青草的香,草尖有泥土的香
你在风中微笑,已然在大地上生长
阳光不锈,岁月正好
不一样的青春,一样的美好
他笑着拿走了。
他升入了我们的叶甸初中,有次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他和几个同学说说笑笑的,看见我,停下来用左手行了一个标准的队礼,说了一句“老师好”。
再后来,我也没有见过他,我知道他一定还会读书,书就是那个遥远的、梦里的高原,就是我们自己生命追求的、奋斗的高原。
我知道,他一定还会笑着,笑得灿烂。
如果再遇见,一定还会说一声“老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