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对茅屋很有感情。
昔时家贫,有茅屋遮风挡雨,不必幕天席地倒也敝帚自珍。
迫于生活,我常坎坷飘零。跋山涉水间却乐于欣赏沿途之茅屋:黄的墙,褐的草,或立于山间、或筑于平原,伴随袅袅炊烟,啾啾虫鸣,恍如世外桃源。所幸桑梓不在北方,未曾有强劲朔风吹袭。否则,我那三间房恐早吃不消而“土崩草解”了。然佛道尝云“在劫难逃”,茅屋虽躲得了北风却逃不脱偶尔为之的暴风骤雨。若是天公迁怒于我,仍不免“卷我屋上三重茅”。鉴于此,行事则小心翼翼,力求不违天道以免遭灭顶之灾。
纵观上下五千年,英雄豪杰出于寒门者信手可拈。绳床瓦灶、箪食瓢饮,其乐何穷?为穷之故,金榜提名前遭人冷遇乃是家常便饭。然吾国人深谙处世之道,颇懂得见风使舵之理。有朝一日扬名立万,连所住茅屋亦声名显赫,是谓“水涨船高”。于是乎,“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何陋之有”了!
闲时自问,茅屋何陋之有?实乃心为外界所扰而已。古人云“修身养性”,则居于斯屋自当“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住久了茅屋,便也耐得了寂寞。昔人已乘黄鹤去,自是一抔黄土无缘与我“调素琴,阅金经”; 今人有酒今朝醉,自是灯红酒绿不屑与我“独坐幽篁里”。时下人皆怀旧追求复古之趣。我亦为坐拥三间茅屋而兀自欢喜。我可以看着《浮生六记》细嚼儿时趣事,猜测惊吓过我的那条蛇正躲在哪儿瞌睡着;可以翻箱倒柜将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的线装书奉为至宝,再对影独酌,长啸遣怀。
茅屋周围是数株水杉、梧桐。月光洗浴它们时,我总觉身在朦胧仙境。晚风吹过,月光倒似流水,在树叶间穿梭。恍惚之际,遂觉仙人隐于树后,走近一看,空空如也。踱回屋内,才觉多情窗棂早邀月光儿溜了进来。于是聊发轻狂:何不沐着月色,听琴声,看阵法?墙角有丛青草,那儿住着善弹琴的蟋蟀姑娘,檐下有张蛛网,那儿住着善布阵的蜘蛛将军。姑娘弹琴我就听,将军布阵我就看。若是二者都累了,我便陪着小憩片刻,醒来再捧卷《唐宋词》。
谁曾想,这么一觉就睡了十几年。
睡眼朦胧间,众生腰囊渐鼓,豪宅藏金。然世间能安心出门不必忧虑大盗者恐为数不多,我却夜不闭户逍遥依旧。或问,何出此言?实则梁君乃聪明之人,明白古董似的茅屋内断无油水可捞。贫富尊卑于我正如过眼云烟。淡然一笑间,正待道个缘由,那王子安却在滕王阁吟道:
穷且亦坚,不坠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