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无岁月须回头


三月的时光总是柔软的,她可以将初春生硬的慵懒化为婉转轻盈。就像转角长廊的淡淡回风,透着微微的凉,拂过阳光溅落的尘埃,将你唤醒。风儿连系着两头,却又常吹出长长的距离,让人错落。在任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会让你跌入遥远的回忆中,落进一道悠远的风景里。

春日里,听风于茂林,观花于曲溪。而此时,院墙和栅栏的绿意还太浅。窗外那棵与我相伴的广玉兰树也才抽出来新芽,零星几朵,稀稀落落,一如前几日的淅沥春雨,撩人心怀,却也滋生凉意。

午后的阳光让人慵懒困顿。总爱在薄薄的阳光下,惺忪着梦呓的双眼。翻一本书,泡一壶白菊清茶,将遥远的心事熬成经久淡雅的芬芳。世俗的名利烦恼皆在一壶茶中静止,将纷繁往事搁浅至无影无痕。就这样,看着窗台上晾晒的素色衣衫在风中轻舞飞扬。任由隽永的春天在时光中弥散。倚着窗台,将流光抛洒,任岁月虚度。做一个晏然自处的闲人,做一个与韶光擦肩而过的过客,就算在清澈的梦中突然醒来,也会带着未醒的梦离开。

春林初盛,春水初升,人世间最风雅亦最深情的则是这个季节。不知是从何处读到“这个季节,适合与某座城市重逢,与远别的故人叙旧,与前世的自己相认。”可我,平淡如水,孑然自处,忙碌于种种繁琐之事,经历着世间的萍聚与萍散。到底还是与外界的花事擦肩,看着满园的春色,由浅入深。便也不负友人游园之邀,赶赴一场前世未了却的约定。

园中,落叶铺地,翠竹丛生,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散落在潮湿的花径阡陌。踩上去,心也变得含蓄柔软。行走在狭窄的青石板板路上,细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散漏下来,幻化为一条条若隐若现的光柱,那几簇莹亮的星子,轻轻地灼痛你的思想,跳跃的思绪被石板路拉得幽长。

湖畔信步,岸边坐着几位垂钓的老者,腰间都别着一壶浓茶或清酒。纵使瓮中羞涩,垂钓无果,也无羞无恼,只当在这水墨之间偷钓一湖春水罢了。

许是三月出头,湖边的柳儿才抽了些新枝。柳条在风中轻舞,纤柔的身姿曼妙着绿。树枝交接处,粱间燕子筑的旧巢还在。不知在这初春的堤岸,当年的晏殊是否也与此时的我一样,惆怅于这只衔泥筑巢的燕,经一处岸芷汀兰,又与谁诉说着当年衔泥筑梦的往事? 人在这自然界行走,就如同这倦鸟一般,总想寻找属于自己的巢穴。只是空山空水,非岸非渡,离开了自然,土归土,尘归尘,哪里去追寻这份纯净的真实与永恒?

踏着一阶阶古旧楼梯拾级而上。楼梯的木质已泛着微微的黄,不时发出吱吱的细微声响。此时的我恍若一个云游的行者,穿行在素淡又含蓄的风景里,在诗意中感受时间的恍惚,印证着生命的真实。

人入梅林,絮蕊埋径。岁寒三友中,我是偏爱梅的。不是因为历代文人墨客的喜爱,只是喜欢。喜欢她断然的清绝与令人不敢逼视的风雅,喜欢她的零落成泥香如故,喜欢她的暗香浮动疏影斜。穿越楚辞汉赋,流经唐诗宋词,也想学着古人写出千古文章。而此处,那秀影挟风的琼枝,那暗香穿盈的花瓣,又何须笔墨的点染,却也成了无字之诗。任这诗味沉酣,浮华疏远。

梦回红楼,院外琉璃世界白雪红梅,窗内赏梅提韵作诗。白雪无暇,梅落入土,一如红楼梦女子的命运,清白素静,稍纵即逝。她们的人生都太过短暂,仿佛只是吟罢一首诗,赏过一场梅,描完一幅画,爱上一个人,便也匆匆结束。

出了梅园,已近黄昏。初春的黄昏总是太过仓促,那些静默在云霞间的流光,沿着蜿蜒起伏的天路无声地流淌。丰盈的心事渐渐消瘦,今夜的梅花,定会枕着月光的孤独,拂着春夜的静寂,流溢稀薄的暗香。不知她又会遗落在谁的院墙下,老了青砖,湿了瓦黛。那些遗失了快乐的人,是否会在花开的时候重见欢颜?

我们都有内心柔软之时,为一朵花低眉,为一片云驻足,为一滴雨感动。人世间的你我在古意盎然的湖边寻寻觅觅,抑或在繁华似锦的都市里走走停停。行走在时光里,却又迟迟不愿踱步,从来不肯有丝毫的老去。世事的忧伤就在于此,太轻难免虚浮,太沉难免负重。不如丢落些沉浮的细节,借光阴为笔,采风景为墨,将这红尘经世慢慢研磨,滴入水中,泼落成一幅烟雨水墨,浑厚淡然,倒也了无牵绊。

对于时光,我们也无须敬畏,它赐予了众生苦乐,自己也在不经意间老去。既知如此,莫如在人生的渡口安然等待,无须回头。只待一面湖水,将你我的命运重新安排。

         

                                                                                                             (二零一七年 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