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鸟啾啾,一只雀斜穿窗外阳光,飞过对面人家的阳台,不知了去向。
翻开一本红色封面绘本《安娜的新大衣》,内页,破破烂烂歪头歪脑的楼群里,一位母亲从二楼窗口伸长手臂召唤街上高举双臂的小女孩。这幅画面交代故事背景,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一个真实故事。战争很残酷,妈妈却很温情。安娜的那件蓝色大衣已经磨薄了,且太小了。妈妈没钱为安娜买大衣,用爷爷留下的金表到牧场换了一大袋羊毛,用一盏台灯换老婆婆为她们纺线,采成熟的越橘做红色染料,将羊毛线染红,用宝石项链换织布阿姨给她们织布,用陶瓷茶壶换裁缝伯伯为安娜做了双排扣红色羊毛大衣。穿上新大衣的安娜实在好看。
战乱本令人愁苦,但安娜的妈妈没有抱怨,没有气愤,资源短缺没能挡住妈妈给安娜做一件温暖的红色羊毛大衣。
读故事最奇妙的是,它能打开你记忆的匣子。那天刘华和爱林在我家吃饭说起小时候的我和刚工作的我,妈妈给我做的衣服,她们是多么羡慕。不知道别人读了这个故事会勾起什么,我想起了妈妈买给我的黄金手镯,从来不穿金戴银的我,猛然悟出这金手镯原来有着安娜爷爷金表的意义。想起了我小时候的红色风衣,红色小西服,红色青果领上衣,红色波点连衣裙,红色卡曲大衣……一件件新衣服像动画一样在眼前、在脑海飘舞。
闺蜜常常说起我妈,给我做那么多好看的衣服。这些在童年伙伴口中觉得好看的衣服在当时的我只觉稀松平常,还常常嫌弃红色太红,在人群里太显眼。可是妈妈就是喜欢给我做各种红色衣服。
一个午后,一块折叠成方块的红色涤纶布料斜放在妈妈的裁衣板上,布料上凹凸的纵条显出布匹的立体,红色偏酒红,记不清布料的来处了。妈妈拿着皮尺给我量身,量肩膀,量手臂,量后身从脖子到臀部的长度,量从腰到脚面的长度。妈妈翻开裁剪书,一套圆角儿童西装图看起来很是洋气,妈妈问我就做这个式样好不好。我当然觉得好看,妈妈有天生的审美眼光。整个下午小小的我就盯着妈妈的双手,看着划粉一会儿直线,一会儿弧线,缝纫大剪刀在布块上咔叽咔叽地游走。长长短短的,方方条条的布块堆放到缝纫机旁了。听得缝纫机“笃笃笃笃笃笃”地飞针走线地缝合,而后锁边儿,熨烫,搭配上双排四颗纽扣。暮色笼来的时候,一套崭新的酒红小西服就贴合到童年的我的身上了。妈妈前前后后捏捏这,掸掸那,合身,出去显摆去吧。
说起裁剪书,妈妈不知道讲了多少次她读裁剪书的经历。她以为有点文化的爸爸能看得明白裁剪图那满页密密麻麻的数据,弧线,斜线,前片,后片,胸围公式,腰节位置,领口标注,缝头数据,几分之几。就是今天读了几十年书的我,看了也是一头雾水。得到爸爸坚决的“不懂”的回复后,妈妈气得恨恨的,她以为爸爸是不耐烦,不教她,自己闷头计算,对着实物摸索、对照。有一天突然算出了跟裁剪书上一致的数据,从此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中式、西式,套装、裙子,只要有图,妈妈都能做得挺括合身。
妈妈会做衣服就成了幼年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我的一大福利。记得小时候的我,穿的最多的就是波点裙子,白底小红点子的喇叭连衣裙,配上小盆领,泡泡袖。小红点子穿够了,再做一件蓝色波点的圆领泡泡袖连衣裙。后来泡泡袖穿腻了,妈妈又捧出裁剪书,跟我商量着创新,这次买了深红大波点的布料,在裁剪书上看中了蚌壳袖子,大摆裙也不想穿了,做个旗袍式吧,妈妈说这叫中西结合,我说叫“蚌壳袖子旗袍式”。波点裙伴着我长大了,读初中了,蓝色白色成了主色调。大盆领白衬衫,蓝色海军领连衣裙,领边儿上的白杠笔直笔直的缝线足以看出妈妈多年的手艺。
衣服的更换中,我工作了,更不得了了,工资老是换成一本杂志《上海服饰》加一块块雪纺、羊毛、棉麻布料。《上海服饰》上时常有流苏、镂空的设计。妈妈买来一团长绳,来回折起,紧密排列,缝上衣服,一根根剪开,再在一根根绳头打结,胸前背后两排流苏加裙前V型流苏张扬地显示着这套衣服的个性。镂空也难不倒妈妈的手,妈妈用两根长长的布条缝出两根细细的长带,在腰节处摆列出一圈连环×,上下缝结,一件麻料镂空套裙就制成了。老同事说起当年,总要提到这两套衣服,说这个丫头,妈妈不晓得给她做了多少时尚新潮的衣服。
书页里裁缝店的橱窗里,安娜的大红羊毛大衣挺括地挂着,下面一把缝纫服装剪,旁边散落着缝纫线卷。安娜的妈妈给予了安娜温饱的同时,还想着给成长发育中的孩子一件合身的新大衣,让人克服了战后的残破与伤感。一股温情扑面而来,时光机穿越,八十年代初期,我的妈妈给了我一个小女孩多么美好的童年。我常常想问妈妈,当别人家孩子过年时才穿上新衣的时候,你为什么舍得给我一年四季的新衣服。我总怀疑我妈是天生的心理学家,她懂得给孩子安全稳定的童年生活,用来治愈未来长长的人生。而我依稀记得我们家前后屋,前排两间瓦房,后排两间草房,并不是富足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