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维老师突然问我:“你们班孩子写的东西,我都读了。那么有趣,好有创造力啊,你是怎么引导的?”她是在说中午我发的孩子们的创作。我说:“你朗读了吗?文字在图片里睡着,是要通过朗读把它们喊醒,朗读是激活文字最好的形式。”说着我就大声读起来,其实,我也是让文字在我的脑子里飞翔起来。读着,孩子们那一份真情,那一笔笔图画就真的被我喊醒了,鲜活了,涌动的福流比中午他们围拢来给我欣赏时更强烈了。

我把《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这本书一口气读完,朗读了几封丁午先生写给女儿的信和他作为一个画家随信画的钢笔画一起发到班级朗读打卡小程序。

这是一本可遇不可求的父亲书,著名漫画家丁午在“文革”中被下放到河南干校,想念留在北京的8岁女儿。他用写信寄托思家之情,女儿太小,他的信用画和文字共同表达真挚、生动的一份深情。

丁午是谁?195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最早引进《樱桃小丸子》《机器猫》(“机器猫”的中译名就是他取的)。“80”后读者亲切称他为“漫画大王”。是不是拉近了距离?

可能四年级的孩子并不能用大人的视角读出一个艺术家在干校劳动改造的辛苦和荒唐,他们可能会被一幅幅诗意化、趣味化的生活场景勾了视线。一个星期前的周一进班,一个男孩举着《小艾,爸爸特别特别地想你》闪着目光说:“老师!”几个孩子也跟着举起书:“老师,我也买了。”午读时光,他们就钻进书里去了。这本书像是生了根一样,一两周时间就长满了教室,午读时间里,几乎人手一本了。何不趁势鼓动一把呢?孩子天生是画家、是诗人,我要趁他们的天分还在浪漫生长期加上一点雨露滋养。丁午写的事情就是每天发生的寻常事,你一定也有想倾诉的对象,比如长期在外工作的的爸爸、很久未见的外公外婆、失联的朋友。一个孩子说:“周日见不到的陈老师。”对啊,陈老师也可以是你的倾诉对象呢。

今天中午,孙浩然捧着一本笔记本送到我面前,也不吱声,打开,看着我的眼睛。我一下子被那一盆“小蜗牛”勾去了眼,一读文字,恍然明白,他在给奶奶介绍花甲呢:它们正在吐水呢,沙子满盆都是,这些小可爱正在呼吸呢!尽管写成“息”,一点也不影响感叹号的抒情。跟好朋友吃完花甲就躺下睡觉的那副图让人会心一笑。还一人打着一串呼噜,一对小鞋在床下静躺着。另一幅图,画着3号球员就是他自己,跟同伴在踢足球呢。

王梓翊也捧着一本小精致本儿,扉页写着《第一章 写给外婆的信》,不自信地说:“我的画不好看。”哪里不好看呀,灯下读书图,拍球图,赏桂花图,我看得分明:“我画不出你的水平呢。”记录着因为疫情无法回家,讲给外婆听家人和自己的近况。丁午就是这样叙述的啊。

本以为就他们俩的四幅作品。蔡罗亿捧来彩色图画《深秋来了》,画着桂花树,纷纷飘落着的也是桂花吧。“今天吃完中饭,老师让我们下去赏桂花,我还没吃饱就下去了。哇!一阵微风吹过,清香,(写成轻香)我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眼睛,你应该猜到了吧,我揪了一把桂花(“揪”丢了中间的“禾”),爬上楼梯,回到教室,放到了我的茶杯里,摇了摇,喝上一口,甜甜的,香气迷人,元气满满。”旁边画上一个穿着裙子的女孩,一只放着桂花的茶杯,头顶还有一轮微笑着的太阳。错别字一点不会影响读者的想象——“我闭上眼睛,又突然睁开眼睛,你应该猜到了吧,我揪了一把桂花。”偷采桂花的心虚一下子被一闭一睁的眼睛刻画出来。

她还创作一幅《掉水中》也很戏剧化,落水图、嬉笑图趣味横生。

王梓辰的彩色图文,写给远方的家琪:今天,老师让我们到楼下闻、看桂花,还在黑板上写了——一阵好风撞了金桂腰九个字(开始数成七个字),一闻到金桂香,我就想起你身上的芬芳。一个秀气的女孩被文字包围着,旁边斜伸一枝盛开的桂花枝。

孩子的童言里尽是真情,独特的感受令人心动。尤其我写的“一阵好风撞了金桂腰”竟被他记住了。尽管一开始数出七个字,在他的杠除符号里留下来的是他认真思考的痕迹,至少数了第二遍,发现是九个字。另一幅图把饭店里的桌凳、顾客、写着菜名的旗帜,连男女洗手间都画出来了,得让一个孩子细细观察多久才能如此细致地用画笔交代清楚。

钱梦琪最近俨然一个诗人,一天里走到我面前十来趟,一会子写几句诗来,我给她本子上写了大大的“钱诗人”,她的眼眸里顿时又生长出诗的光焰来。今天,她画了一棵顶天立地的桂花树,记录了她的观察。又记录了跟我对话校园石榴的场景,她画出了黑咕隆咚的石榴树,却表现出她文字里表达的不同石榴的情状,一颗石榴还正脱离树枝,另一只黑溜溜的石榴已经“啪”的一声落地了……

全昊宇寥寥几句,说语文老师用三秒钟改好了他所有的语文作业,只打了五角星。这就有点冤枉了,摘抄写得认真,打上五角星,练习题不得慢慢批改?这孩子!不过,那幅画里满页字上,两颗红艳艳的五角星,的确醒目,也算是他对生活的留心了。

吴雅清居然画着一只手举着放大镜在观察桂花,丁煜城思父心切,在他的《我家是动物园》里就表达过,爸爸工作在外,他将校园生活说给爸爸听,连课桌也细细画给爸爸看了。

……

几个孩子高声喊着:“老师,我同桌也花画了,她不好意思给你看。”

羞于展示的要么就是字拿不出手,要么就是觉得自己画得不够精致。其实创作了就是打开思维的一次经历,觉得不好看是自我评价,能做出自我评价更是了不起的反思。

我想对维老师说,有时吻醒,只需一本书,“引导”,并不需要太多的言语。一本好书本身就是无声的引导。老师只需将宝藏带到孩子眼前,无限相信孩子的潜力。他们会在书中采撷红豆一样的好种子,萌发的过程,我们用眼神、用语气、用真情、用相机、用展示台洒上几滴雨露,他们就会激灵一样跃动生长起来。